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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 | 伊藤诗织的中国之旅

小雅 雅众 2021-04-28

上海站伊藤诗织最后的英文演讲


7月,“女性的力量——《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相继在上海、杭州、北京、成都四地展开了五场活动, 每场都读者爆满。


这是伊藤诗织第一次面对如此众多的读者,因为在日本,并不会有这么大的场地,这么多人去关注她。


2015年4月3日,因讨论赴美工作签证事宜,伊藤诗织与曾见过两次的日本知名媒体人、TBS(东京广播电视台)驻华盛顿分局局长山口敬之见面并用餐,在没有喝多少酒的情况下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她发现自己遭到了对方的强奸2015年4月30日,伊藤诗织向日本警方提交报案书和起诉书。2017年5月29日,伊藤诗织在日本司法记者俱乐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件。

她的案件还未结束。2015年提出的刑事案件以“不起诉”告终,如今已经转为民事案件。就在来中国前的一个星期,她还刚刚因为法庭问询和山口敬之面对面。她说,民事化让“整件事情变得透明,不像以前那样层层包裹住”。


在中国的活动现场,她不止一次表示:这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话题,如果有让大家不舒服的地方,十分抱歉。她也向来到现场的读者无数次表达感谢,她认为大家因为有共通的思考和期望才聚到了一起,这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一次次地重复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仍不是易事,但她也有让自己开心的小办法,比如说跑步、吃辣、享受美食等。她对有相同经历的人最大的建议是:无论选择沉默还是勇敢的站出来,都不要忘记肯定自己。


这一期我们来一起回顾一下伊藤诗织的中国之旅。



- 精彩对谈实录 -

 

“这本书不单单是写我自己的事情”

 

伊藤诗织:


讲到这本书《黑箱》,首先要提到2017年我召开了记者招待会,这是我第一次将这件事公诸于世,反响很大,也有一些危及到生命的声音。在这之后,收到一位日本编辑的邀约,说是不是可以写成一本书。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只想快点回到正常生活中。这位编辑也是一位女性,从她那里,我明白了,即使记者招待会能发出一些声音,但是和自己静下来去写这样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还是不一样的,于是我决定写下来,出版这本书。


其实我在做决定的时候,也有过很多困扰,也和很多媒体、记者讨论过。但我觉得我写这本书不单单是写我自己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想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大家传递一些勇气和力量。


 

“日语中,找不到明确拒绝的表达”

 

伊藤诗织:


在日本,女性发出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困难的。为什么?当你发声后,你获得的支援、支持是很少的。其实在日本也有同样经历的人,她们会考虑发声之后该怎么办,生活、工作都会受到影响。在日本,可能我们都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社会状况。其中也有经济背景在,我能感受到,在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时期成长的女性,她们的状态是不一样的,非常有力量、有主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说出自己的想法,鼓励我出版这本书的编辑就是这样一位女性。相反,现在的女性更多是随波逐流,真到了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提出自己的主张时,没有那一代女性来得强有力。

 

在日本社会,关于性的内容非常多,但是我们接受的教育中,并没有双方自愿同意这样的教育,在没有正确教育情况下接受了关于性的信息。


如果我们有语言明确表达“拒绝”都算是好的,但是在日文里,我都没有找到明确拒绝的表达。在日本文化里,我们要求说敬语,特别是对男性,要用尊称,要礼貌。真要拒绝,没有合适的语言,只能演变成骂粗口。

 

在事件发生时,我找不出可以表达拒绝的女性语言,最后只好用英文“fuck off”。现在我来到中国,就学会了“滚”。所以哪怕是语言,我都觉得我们是被限制了。


《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北京站,摄影师:@_豆桑 

 

“虽然我是个受害者,我也不愿意博取同情,我要以正当的权利来控诉你的伤害。

 

伊藤诗织:


在我们生活中,刻板印象到处都在,甚至有些时候女生也会用刻板印象来要求我们的同性或异性。很多人眼中,我并不符合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因为我不会在镜头前哭,表现得也没那么难过,许多人因此不相信我的遭遇,他们开始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亲近的朋友也告诉我:我需要展现自己的弱点、展示自己的可怜,让别人更加相信我。我要穿白衬衫或夹克衫,把自己包裹起来,体面的保守的衣服会让我看上去更可信。但是我并没有接受这些建议,因为我只想把眼泪留给自己,在家里偷偷的哭,或者从警局出来的路上流下眼泪。但是我不想把眼泪公开展现出来,也并不需要去迎合所谓“完美受害者”的形象。

 

曾经有一个活动要求我加入,这个活动要求我拍摄穿着内衣的照片,我一开始就想我不要参加这个穿内衣的活动。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因为爱尔兰有一位女性被性侵了,加害者的辩护律师提出了一点,因为受害者穿了蕾丝内衣,所以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受害者。

 

但无论女性选择穿什么内衣,是不是蕾丝或者其它图案、或者这个女性本身是什么样子的、来自什么地方,都不应该成为被侵害的理由,我们应该打破这些关于受害者的刻板印象。并不是只有在那里以泪洗面、哽咽着无法讲话的女性才是受害者,受害者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子。

 

在活动中,大家并没有以“受害者”或者“幸存者”来称呼我,而是叫我“打破沉默者”,这让我感到安慰。在这样的活动中或者事情中,媒体拥有非常大的力量。我也希望以后无论是哪里的媒体,都可以用自己本身的力量站出来,帮助更多女性或者男性受害者。


《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杭州站,图片来自读者投稿


“无论你选择沉默还是勇敢的站出来,都是可以接受的,都是值得肯定的”

 

伊藤诗织:


我觉得每个人面临这样事件的或者都有不同的反应,所以很难给出一条比较明确的建议。最大的建议就是希望自己可以选择怎样做,从而挺过这个难关。因为每个人的自我定位、性格、成长经历和生存环境都是不一样的,在选择之前要需要很多勇气和考虑的,因为要想清楚在你做了相应的行为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算你最后选择保持沉默也是完全可以的,因为你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是很想逃离、不去想这件事。但是当时,他有一句话激怒了我,他说:你生气起来还是很可爱的啊。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控制权好像被夺走了。刚才说到在被性侵的时候,我感到被控制住,从而激发我去反抗。就像在开车的时候,方向盘突然被别人夺走了,我必须夺回来。

 

我也非常担心一些女权运动之后,有些人会被强迫站出来讲些事情,因为这对受害者本身是一个二次伤害的过程,所以我觉得非常重要的,就是问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做。因为只有你自己知道如何让自己开心、如何让自己健康的活下去。比如昨天晚上我出去喝了一点东西、吃了一些辣的东西,享用美食是我非常喜欢的奖励自己、让自己开心的方式。

 

我觉得,无论你选择沉默还是勇敢的站出来,都是可以接受的,都是值得肯定的。

 

事情发生后,我受到了很多外界的责备和质疑。但我会自己安慰自己、鼓励自己,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去年第一次得到了别人当面的表扬,这是一个韩国受害者支援组织的阿姨跟我说的,她说“你做得很好,你做了最棒的事情,你从那个现场逃走了,你洗澡了,你活到了今天”,当我听到这句话就抑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

 

我现在不仅用“这不是我的错”来安慰自己,也会记住自己的勇气和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别人的肯定,也会得到他人的感谢。


《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北京站,摄影师:@_豆桑 


“做一个‘完美女人’的观念根植人们的心中”

 

伊藤诗织:


现在我正在做一个纪录片,它是关于非洲女性割礼习俗的题材。我希望通过这些能够让一些不被听到的声音被听见。


这源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一个女孩子,她是遭受过这样的事情。我在想怎么样让她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所以我才想做这个纪录片。当然这个女孩也会和我一起做这个事情。


有人听说过割礼(FGM)吗?割礼是一种在非洲,以及亚洲实施的风俗仪式。在这一仪式中将会割除女性的外生殖器。这是一种风俗习惯,与宗教信仰并无关联。切割也分不同的类型。我正在做这个相关的纪录片。在西非的塞拉利昂就有割礼。我会关注这个话题,是因为在里面找到了一种普遍性。在日本,虽然我们不会割除女性的生殖器,但是“做一个完美女人”的概念却是根深蒂固的。在塞拉利昂有90%的女人(被迫)接受割礼,而余下没有经受过割礼的女人则会被视为不完整的女人,不完美的女人。我们或许没有接受割礼,但是“做一个完美女人”的观念却根植在人们的心中,在日本,在中国,甚至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所以我在其中找到了一种普遍意义的联系。割除女性阴蒂的目的在于防止女人去享受性高潮,人们还会将阴道缝合,直到女人结婚后再切开。有许多女人都在遭受这种折磨。

 

其实不只在非洲,其实在其他国家也有。英国也有,在亚洲的话,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都有存在这种现象。 

 

Q&A

 

读者提问1:你认为你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吗?你是如何看待女权主义的呢?


伊藤诗织:


没错,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在之前从来不会宣称自己为一个女权主义者,直到最近我才改变了想法。因为女权主义对我来说就如同呼吸空气一样平常,去主张自身的权益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后来我意识到在我所处的社会环境中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而且我也不得不试着去适应。我对女权主义的定义就是做你自己,对自己真诚,不管你是什么性别,不应该有挂碍。无论是在工作的地方,还是任何地方,如果存在不公,我觉得每个人应该都要当个女权主义者,因为每个人都要做自己,不是吗?


《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上海


读者提问2:我们知道在台湾有一个女作家林奕含,像她一样,其实很多人在遇到这种事情之后,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诗织其实之后也遭受了抑郁症、PSTD等反应,是什么让你度过难关?


伊藤诗织:


我是否可以克服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绝不会忘记它。我没有选择自寻短见,而是选择和它共存下去。当然这过程的确非常痛苦。


刚才说到在被性侵的时候,我感到被控制住,从而激发我去反抗。就像在开车的时候,方向盘突然被别人夺走了,我必须夺回来。而其实夺回方向盘的方法还是有很多的,例如我会利用跑步。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我只能跑三公里,但慢慢地我可以跑五公里,到后来能跑到十公里。我感到自己能占据主动权了。虽然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件简单的小事,但其实只要付出努力,坚持去做,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杭州

 

读者提问3:你好诗织,你的经历还有你的报道让我非常震惊。你曾说过,一开始,你是受到了一个记者的职业感召,选择记录下你的经历、你愤怒的心情。我想请问一下你成为社会活动家后对自己的记者身份产生了什么影响,以及这两者的角色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伊藤诗织: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一直很想来探讨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要扮演“社会活动家”这一角色。虽然事实上我是,但我仍把自己看作一个记者,一个纪录片制作者。但在某种程度上,我的作品成为了行动主义的代名词,有些人也将这些作品视为行动的践行。我还是对此保持中立的。我只是把我坚信的事实讲述出来。


也许有人不一定赞同我这个观点,但我认为到在社会活动与新闻工作之间是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的。无论你多想保持中立,但你往往会选择去倾听你想要的听到的声音,关注你想要关注的话题,而此时偏见就已经产生了。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我不想把这两者混淆起来。如果将我的作品视为行动主义的践行,那很好,说明它们产生了影响。如果有人对你说你还真是个女权啊,真是个活动家啊,你应该将其视为一种赞誉,因为你对社会做了贡献。


《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北京


读者提问4:我想问一下诗织小姐,如果我们的朋友遭遇了这种情况,我们可以为她们做些什么。

 

伊藤诗织:


我觉得如果朋友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可以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事件刚刚发生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样继续生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完全迷失了方向,我最好的朋友就和我一起住,保证我的生活是正常进行的。因为那一段时间我已经无法自理了。

 

每个人可能会有不同的方式,你可以陪在她身边,帮她解压,或者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但重要的是帮助他们保持正常的生活,因为无论你做什么,健康的身体是非常重要的,或者让工作让他们暂时忘记伤伤痛,或者回到生活的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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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参与“女性的力量”系列活动的感想?

  • 在评论区留言,我们将抽取一位读者,下期送出签名版《黑箱:日本之耻》。

  • 上期开奖:恭喜 橡树 获得《好人难寻》一本。



《黑箱:日本之耻》

 [日]伊藤诗织 著

匡匡 译

雅众文化/中信出版集团

                           

 

日本#MeToo运动核心事件全纪实。日本首位以公开长相和姓名控诉性侵的女性伊藤诗织。非虚构版《房思琪的初恋乐园》,BBC为其制作纪录片《日本之耻》。梁鸿、蒋方舟、苏枕书、豹、陈希我合力推荐。





主理人: 方雨辰

执行编辑: 舒畅、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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